开放时间
周二至周五 10:00 - 18:00(最后入场时间:17:30)
周六与周日 10:00 - 19:00(最后入场时间:19:30)
周一闭馆
艺术小火车周末与节假向公众开放
自上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正经历着都市景貌的急剧变化——旧的城市建设在爆破中夷为废墟,新的现代化建筑拔地而起。作为出生于80年代中期的艺术家,张如怡可以说是成长在“中国速度”的现代化建设之中的个体,她的艺术家工作也在试图复现并讨论这种建设与拆毁过程中个体与空间、个体于社会所存在的复杂关系。艺术家通过在空间中调和构筑物与立体创作、现成品以及建筑废料的关系,制造充满矛盾语汇的雕塑装置,展现现代都市环境中个体存在的境遇。
在“现代化石”的展览中,艺术家刻意调整入场的门径,用观看的动线将整体空间一分为二。进门后直面的墙体上略高于日常观看高度的狭小壁龛中摆放着一颗枯萎的仙人球,它被安置在由水泥翻模而成的蛋糕杯托中,灵巧且肃穆。这件被命名为《甜品》(2021)的作品,也许可以被视作本次展览题眼——它提示着观者整个展览将围绕个体的生长和人为的空间构筑而展开。
进入展厅后,在一片黑白灰的雕塑中,铺印在墙面上的橙色的计算纸网格显得尤为显眼。这些计算纸网格是艺术家大学时期的版画专业学习过程中提取出的元素,被广泛地应用在她众多的平面创作中,并进而演化为其雕塑的一部分和空间处理的一种方式。如放置于地台上的拼贴作品《记忆的荒芜》(2021-2022)系列中,艺术家手工将锡纸折叠成细小的方格并重新展开,以廉价的金属反光与手工的网格痕迹为作品打下基调,成为静物居留的空间。其上所打印的仙人掌图样和多种材质物品的拼贴,在被玻璃辗平压扁之后所呈现的随机状态,无不透露出一种人造的、廉价的、桎梏的紧迫感。从身体经验来说,这种生命体居住于同质性框架下的生存境况,直接影射一代中国城市居民的居住历史——在新中国建设初期,为改善城市中广大产业工人的居住状况而批量建设的楼房,采用了廉价的建造材料和可复制的简单结构。其设计语言深受包豪斯理念影响,强调功能性和可复制性、削弱审美和居住体验。可以说,“网格”作为一种视觉与生活的经验,确实地存在于现代社会主义亲历者的感知中,成为意识形态的标志符号——成长于东德的昆特·弗格,即以围绕建筑的摄影研究和网格绘画系列,表现强大的社会秩序。在如今的中国,这种同一的秩序不再外显如人人同一的生活方式,却在紧急状态下严格的网格化管理中重又现形。网格,作为张如怡作品无处不在的背景,提示着此种压迫秩序的在场。
在张如怡制造的矛盾场域中,与挤压的力量同样强大的是与其对抗的生命力。《现代化石(管道)-1》(2021)中嵌在水泥翻模的PVC管道缝隙中的水泥仙人掌,作为生命体的代言,在管道的挤压中喷薄而出,显示了强大的生命力与不受制约的美感。更进一步,艺术家将有机体具有的生长性与流动性扩延至几乎一切的物。管道在日常生活中承载了排泄物的流动,如同汩汩的暗流一般出现在安静的展览现场,成为不可见物的显现。《日常配件》(2022)一作也延续了这种捆绑挤压的关系——水泥浇筑的蛋糕杯层层堆叠,如同罗马柱一般置于装修碎石之上,一根钢筋横贯其间,与一旁的现成品木条相比,其旁逸斜出的姿态呈现出一股野生的力量。值得注意的是,作品与项目空间有明显的依附关系:如《记忆的荒芜》(2021-2022)系列安放于项目空间原有的地台上,令作品平面成为地面长出的新皮层;《日常配件》(2022)则在空间本身的台阶上放置台阶形态作品,将建筑内含的强音拆分细碎。这些场域特定的装置,以其自身强大的生命冲力,完成对空间原有秩序和功能的重建。
这样的实践可以回溯到她2016年创作的《盆栽》一作中,将混凝土浇筑的两个公寓大楼外墙用铁丝捆绑在一起,中间鲜活的仙人掌在坚硬的混凝土压迫下保持着向上生长的动势。其物与物之间的关系是逆贫穷艺术的一次讨论——它并非如乔瓦尼·安塞尔莫(Giovanni Anselmo) 一般借助新鲜蔬菜的张力来维护雕塑的形态(Untitled (Sculpture That Eats), 1968),而是为仙人掌提供了一掊土壤以期生命的持续生长 —— 雕塑形态的确立不被作为对自然生命力流逝的提示,而是被赋予了个体生命与人造物之间共生的证明。
在雕塑艺术的历史脉络中,女性艺术家的工作常常囿于女性个体经验(或肉身或精神),却长期被排除在公共议题的讨论之外(或被有意忽略)。而事实上,她们一直力图进入公共领域,拓宽参与的广度与深度:如伊萨·根泽肯围绕建筑、空间和大众生活创造的雕塑提供阅读城市、自然与材料的全新角度;菲利达·巴洛以废弃材料构建巨型雕塑介入社会生产-破坏-重构的机制议题讨论与自省。张如怡选择的符号(如网格、仙人掌、混凝土等)具有在坚硬与柔软间转换的可能,在制作方式上也使用具手感的缠绕和捆绑方式,呈现了一种兼具美感和张力的互搏关系,流露出女性独有的感性气质。但同时,她从周遭的现代都市出发,以一种与社会伴生的直接视角,介入城市发展进程,持续跟踪并记录身处其中的情绪与感知。可以说,张如怡的工作试图超越女性参与社会议题讨论的限制,也以一种更平权的视角,在城市不断更新的当下提供公共空间的更多想象。这种非人类中心的社会形态想象,从广义女性主义的角度提供了对城市和建筑的讨论入口。城市作为社会秩序的空间化呈现,可以被视为一个社会秩序建构的伴生品。政府、城市规划者和建筑师自上而下的构建我们现有的城市环境,而钉子户、流动小摊贩就如精心规划的景观园林中的杂草般成为需要被清除的对象。在父权主导的城市框架下,张如怡作品中越墙而出的植物代表了个体自下而上重塑空间的力量。于作品中,艺术家提出一种无限可能的开放性——在无往而不在的网格中挣扎着生长的植物,以强烈的生命情感呼唤着每一位观者,去共同探寻和创造一种更有机的社会组织形式。
图片由艺术家提供
摄影:苏杭